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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大陆档案(连载1-四川刘文传)

2024-05-21

科学小说(中篇)

姆大陆档案

刘文传

一 、 非斯旧城奇遇

我和柳风走进了古城迷魂阵,一只驴子逼使我们闯进一扇门,一个古怪老人给我们一卷古怪的莎草纸手抄本,接着我们答应充当他的腿脚和眼睛。

非斯①,摩洛哥的骄傲。非斯,北非阿拉伯世界的一只古老的眼睛。

人们说,到北非,一定要去摩洛哥。人们又说,到摩洛哥,如果不去非斯,等于白来这里一趟。

非斯这样吸引人,是它的今日的辉煌吗?

不是的,非斯的新城虽然代表灿烂的现代文明,却远远没有旧城富于诱惑力。这是9世纪初,摩洛哥的第一个王朝,第二位国王伊德里亚二世在位时兴建的,距今已有1200年的历史。整座古城位于一条又狭又长的山谷里,沿着谷底和两边的山坡修建起许多古老的建筑物。无数街巷像蜘蛛网似的穿来穿去,活像是一个结构复杂的迷宫。如果没有当地的向导带路,独自乱冲乱闯,准会在一大堆拱门、胡同和高高低低的屋子中间迷失方向,转悠到天黑也别想走出来。可是这里到处都洋溢着一种特有的古色古香的异国气氛,几乎每跨出一步都会迎面遇见许多意想不到的事物。一座座门面虽然很小,却陈列满了精致的手工艺品和古玩的小店铺;一眼眼路边的泉水,有的揭开石板就能用手掬着畅饮;一股股不知从哪儿渗透出来的特殊气息,仿佛是直接从《天方夜谭》故事里飘送出来的,一直沁入人们的心脾。使人感觉到似乎跨进了早已消逝的往古世界里,会被迷得怔怔的,得到难以形容的乐趣。迷路,就迷路吧。外来探奇的旅游者追求的目的,岂不也正是寻觅这种乐趣,还怕什么迷路吗?

对于我和柳风,两个从东方“龙的王国”来访的旅客而言,也许1200年显得稍许短了一些。可是用柳风的话来说,这里是摩洛哥呀!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土,它的上千年的文化沉淀,已经足能使我们感到迷惘和满足了。何况在这上千年历史的背后,还有更加古老的迦太基②和青铜时代、石器时代的传说历史与许许多多无声的文物,全都可以用它们特殊的蛊惑力量来迷惑我们、引诱我们,使我们如醉如痴,眼睛和心灵都得到最大的满足,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说到这里,你们一定已经明白了。我们就是这样扮演着两个不知疲倦的“背包旅行者”,怀着无限冲动的激情,信步穿行在非斯旧城的狭窄街道里,任随时间悄悄过去,不管走了多远,只凭着一股直觉往前不停地走着,几乎天色渐渐黑了也不知晓。在这里我还必须说明的是,这里的街巷非常狭窄。最窄的地方如果给别人让路,只有侧着身子让进两边的店门。要不,就谁也没法通过。我们就是为了一次让路,忽然得到命运老人的垂青,从而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惊喜。否则就不会演绎出下面这个离奇的故事,也不会联系到一个众所关心的世界之谜,让我向你们娓娓讲述吧。

现在还是让我们言归正传,回到非斯旧城的漫步。请你们和我们一起去寻觅这儿的乐趣,经历一个离奇故事发生的前奏曲吧。

唉,这里的一切的确太古老了,在这狭窄的街巷里发生的事情,完全不合现代节拍。想不到我们提着摄像机在里面东张西望转悠了一阵,竟险些儿和一头驮着水桶的驴子迎面相撞。多亏我及时发现,连忙拉着柳风朝旁边的一个门洞里一闪身,才避免了撞着这个愚蠢的畜生。尽管如此,它受了惊吓,身子猛的颠动一下,还是流出了许多水,溅湿了我们的衣服和墙壁。由于事情发生得很快,我们没有多作选择,顺势闪进这扇半开的脱漆的木门里。躲开了惹祸的驴子,一下子又迎面面对着一张古怪无比的面孔。

请注意,我说的这仅仅是一张“面孔”。因为屋内光线黯淡,这张面孔的主人全身裹在一件黑色的袍子里,半躺卧在一张和这所古老的屋子同样古老的躺椅上,一动不动的静静躺着,像是没有生命的躺椅本身,只露出一张面孔可以让我们看清楚。

我说这张面孔“古怪无比”,因为他整个脸上布满了雕刀刻划出来似的纹路,似乎记录了许多隐秘的典故和往昔的沧桑,皱巴巴的非常难看。与其说这是一张人脸,还不如说是一个老树桩更加合适。这个怪异的面孔连同身体在内,都像是一个古老的木雕。非斯旧城小巷里有许多这样类似的木雕工艺品,刀法细腻,刻划得非常逼真。所以我们怀疑是不是无意中撞进了一个同样的店铺里,立刻就有伙计堆着笑脸走出来,让我们尽情挑选,任意讨价还价。

不,借助黯淡的光线,我看清楚了,这是一张干瘦的老人的面孔。由于他的目光呆滞无神,身子纹丝不动,所以才一时给予了我们这个奇异的幻觉。

此时此刻,他正紧紧缩着身子,坐在屋内一个角落里一动不动,用黯淡的目光盯住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时间凝滞了。

因为屋里的空气近似不流动。或许还因为我们相互对视着,来自不同的空间,中间弥漫着一团不可捉摸的迷雾,那是一时无法超越的时空距离。

可是,这个隔膜很快就被打破了。

我们听见那边传来一声低沉的问话,是那个木乃伊似的老人发出的。

“欢迎你们……”他微微张开嘴巴,发出一句模糊不清的话语。

听见他的声音,我们连忙抱歉似的点了点头,准备转过身子走出去。

下面一句话,使我们吃了一惊,也打消了立刻退出这间屋子的念头。

暗沉沉的光线中,他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笑了一笑,接着用同样低沉平板的声音对我们说:“你们真的来了,我已经等了整整一天……”

柳风望着我、我也望着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要不,就是眼前这个老人的精神状态有问题。

我再次感到抱歉地向他解释:“实在对不起,我们是被一头驴子撞进来的。”

“不是驴子,是神的旨意。”他轻轻摆了摆头说。

神的旨意?!

我和柳风再次面面相觑。

他见我们有些不相信,接着又缓缓解释说:“我的心里的神告诉我,今天会有贵客临门,完成我的一个心意。我打开房门,从早等到晚,没有一个人进来,终于等到你们的光临。”

他从早到晚,等待什么?

他有什么心意,需要我们完成?

我忍不住想咬一下手指,证实是不是一个梦幻,只是出于礼貌才没有这样做。觉得眼前这个老人似乎真的是一具木乃伊,也许这一切都是一个虚妄而实在的梦幻。身后的柳风也感觉到似乎有些什么东西不对勁,暗暗扯了一下我的衣角,示意我赶快离开这里。

那个枯槁老人一定看出了我们的意图,这才颤巍巍挪动起一只手,从身边拿起一卷纸张似的东西,有气无力地对我们说:“拿去吧,年轻的朋友。它会告诉你们一切。”

我承认,昏暗中似乎真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动着我,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几步,双手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借助黯淡的光线一看,原来是一卷薄薄的莎草纸。纸页已经发黄了,想必有很长的历史。

啊,莎草纸,这岂不是古埃及人习惯使用的纸张吗?距离现在必定有上千年的时光了。这是价值连城的珍稀文物,为什么他如此随便地交付给两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

现在轮到我们感到困惑,不得不向他提出不解的疑问了。

我吃惊地问他:“这是重要文物呀!为什么您要给我们?”

他微微摇了摇头说:“重要的不是这卷纸,是纸上记载的故事。你们好好看一下吧。如果有兴趣,我就交给你们了。”

我紧紧握着这卷莎草纸,其实不用他提醒,也心痒痒的想立刻就地展开阅读。柳风也产生了浓烈的兴趣,连忙挨靠过来,一起打开这个神秘的纸卷。眼睛刚接触到第一行,我就禁不住喊出声来。

天呀!这是不折不扣的古埃及字体。如果我没有弄错,应该是古王国时期第一王朝③时代书写的文件。

纸卷上的标题写着:《姆大陆档案》。

要知道,这是5000多年前的东西呀!

姆大陆,那是一个神秘的远古大陆。人们传说纷纭,吸引了无数喜爱历史和不懂历史的人群的兴趣,却没有确切的结论。难道这卷薄薄的莎草纸里,真的隐藏着它的真实历史档案?

我抬头望着那个神秘的老人,正好和他的目光相遇,一股电流立时贯通了我的全身。

他微微一笑探问道:“你喜欢它了?”

我心灵震颤地点了点头。

“这就好!”他满意地说,“神的旨意没有错,他把你们送到了我的跟前。”

我惶恐万分地再次嚅嗫着向他分解:“这是那只驴子把我们送进来的。”

“不要再对我说驴子了。”他手指着面前的两只凳子对我们说,“坐下来吧,让我告诉你们这一切。”

我们怀着难以形容的冲动,紧挨着他坐了下来,柳风就急不可耐发问:“姆大陆在柏拉图④以前9000多年,怎么会是古王国时期第一王朝的事情?”

他的回答再次使我们震惊,也不由我们不心服。

他启开嘴唇缓缓告诉我们:“这是一个手抄本,原件比它悠久得多。”

通过他的叙述,我们慢慢了解到,原来最早的原件是刻写在许多泥板上面的。古代有学问的祭司为了不让珍贵的泥板故事失传,又用墨水和莎草纸抄写了一遍。不知是谁舞文弄墨,给这个原本行文质朴,内容简单的泥板故事又增添了许多文字,几乎变成一段引人入胜的小说。虽然十分生动,却失去了原始的纯真。

也许,这就是古埃及的一篇根据往昔故事改写的小说吧。

我问他:“最早的泥板呢?”

他略为沉默了一下,低声回答说:“尼罗河一次洪水泛滥,所有的泥板全都损坏了。万物归于起始和虚空,这是不可抗拒的规律。”

柳风有些失望地说道:“后来改写的人,会不会凭着自己的心意增添了一些东西,使它失去了真实性?”

老人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世间都知道的姆大陆的故事,是柏拉图听他的祖父说的,他的祖父又是听上一代的智者索朗说的。即使索朗距离姆大陆时期,也有好几千年遥远的距离。一代代以口相传,谁能保证没有掺进一些不相干的东西呢?”

他说得对,也许这就是世间流传的姆大陆的神话被搞得云里雾里,始终无法得到科学证实的根本原因吧。

我们都不再说话了,他又慢慢提起了话头。

他说:“现在你们应该明白我的心意了。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手抄本,还企望得到最后的证实。”

我问他:“您不可以自己做这件事吗?”

他说:“我为这件事干了一辈子,现在躺在这里不能动了,还能去到处奔波寻找证据吗?”

柳风插嘴问:“为什么您不在身边寻找接班人呢?”

他叹息一声说:“唉,我也物色了几个爱好这个问题的青年,可惜其中最有才华的两个困死在撒哈拉大沙漠里。别人不再跟随我,就没有帮手了。”

我紧紧盯住他的眼睛问他:“只有这个原因吗?”

“当然不完全是这样,”他又叹息一声承认说,“还因为我的思路陷入了死胡同,所以希望寻找和我,也和这里的文化爱好者完全不同的人,从另外的思维角度来破解它。你们来自遥远的东方,也是古老历史文化的传人,想必可以继承我的工作。”

“这样,您就看中我们了?” 柳风问他。

“是的,”他点头说:“我的心灵告诉我,今天会有人来,也许愿意帮助我,充当我的腿脚和眼睛。”

噢,原来他只是想寻找一双腿脚和两只眼睛,我不由有些气恼。可是面对着手中的这一卷莎草纸文本,这个木乃伊似的老人,我不再生气了。科学研究没有国界,毕竟是需要代代相传的。

最后,我需要探问他的是,他对这卷文本的看法。

“我相信这是一个当时的见证人的手笔,但是不知道抄写者是不是增添了臆想的内容,这就给研究带来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他紧蹙着眉毛,唉声叹气地说。

是啊,这也是我们必须认真思考的问题……

―――――――――――――――――――――――

①非斯――摩洛哥的古都,位于阿特拉斯山麓的内陆地区,以保存有丰富的古代文化遗迹而闻名于世。

②迦太基――建立于公元前814年的北非古国,又名布匿共和国。公元前146年,被罗马帝国灭亡。

③古王国时期第一王朝――埃及古王国时期第一王朝在公元前3200-2930年。开国的那尔迈王首次统一了上下埃及,建都于西尼斯,开辟了埃及历史上的统一时代。

④柏拉图――公元前5世纪,著名的古希腊哲学家。

姆大陆2

二、俘虏行军路线

――埃及奴隶苏依的叙述之一

一个被俘的奴隶队伍走进沙漠,为什么苏依不肯逃跑,他在沙漠里看见了什么?

我和柳风打开这一卷莎草纸的文书,开始逐字逐句的认真阅读,发现这是一个被俘的埃及奴隶的回忆录。

柳风问:“你看,它的真实性如何?”

我不假思索回答说:“这个问题,那位可敬的老人已经说过了,也需要我们自己认真分析加以判断。①”

其实,在这阅读之初的时刻,任何提问和贸然回答都是愚蠢的。我们只有耐着性子一直读下去,才能够作出比较切实的结论。非斯旧城小巷里的那位老人为此耗尽了毕生的精力,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刚开始翻看,就哇里哇啦随意发表轻率的言论。

我告诉自己,读吧,没有读完以前,一切表态都是多余的。

亲爱的朋友,请你们也和我们一起阅读这份来历不明的记录吧。让我们一起研究思索、一起小心求证,仔细排除虚假成分,区别材料的真伪,鉴定这份材料和那个神秘的姆大陆的传说是不是可信的。

这份记录是这样的,现在我一字不漏的用对应的汉字转抄在下面……

黄沙漫漫,风沙弥漫的大沙漠无边无垠。

没有一片云彩遮盖的毒日头,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火炭团,紧紧罩盖在我们的头顶上,晒得干沙地里也冒出一股股丝丝袅袅的热蒸气,蒸腾得我们像是置身在一个巨大的蒸锅里,差一些儿被蒸熟。火辣辣的太阳光晒得我们头晕眼花,分不清东西南北,弄不清自己是死是活。只能像木头人一样,顺从主人的意志,勉强一步步往前走着。

我们没有自己的愿望,更加没有更改行军路线的权利。几个人用绳子绑成一串,互相拉扯着、牵制着,只能像牲口一样低着头慢慢拖着脚步往前走。稍微慢了一丁点儿,就会狠狠挨一鞭子,打得头破血流,没有谁来安慰我们一句,抚摩一下我们流血的伤口。

我问我自己,苏依,你本来是尼罗河边自由自在的牧羊人,为什么一下子改变了命运,沦落到这样悲惨的地步?

而这一切都怨那一天。

那是万神之神的拉的旨意,还是我自己命中注定的?

一切都怨我自己。

本来我已经拔腿飞跑,逃出了可怕的敌人的追捕。但是远远听见伊莎斯呼唤我,为了搭救她,又转身跑回去,结果我和她都没有逃脱被俘的命运。

可是我并不后悔,因为毕竟我还和心爱的伊莎斯在一起。尽管此时此刻我不知道她排在这个队列的什么地方,不知道她是否也和别的俘虏绑在一根长绳子上,是否也挨了无情的鞭子。没有人同情她,就好像没有人同情我一样。但是有我在这儿,当她知道我还留在她的身边,心情一定会好受些。这也就是我心甘情愿和她一起做俘虏的原因。当然,我还期望出现奇迹,让我和她一起远走高飞。

我们从无忧无虑的自由民变成猪狗不如的俘虏,不消说这与敌人太强大有关系。他们挥舞着锋利无比的青铜剑,身上披着铠甲,比我们的武器厉害得多。只靠法老手下的少数士兵,怎么能够和这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强大敌人对抗。和他们打仗的法老卫队和我们老百姓,不是被杀死,就是做俘虏,几乎没有别的选择。

他们是谁?

他们是超人,还是上帝的使者,神明的化身?

其实,我们早就听说过一些影影绰绰的消息。据说在蓝色的大海上,在利比亚②的外面,不知道多远的地方,有一个美丽富饶的巨大海岛,住着天底下最聪明和最强大的一个神秘民族,建立起最强盛的姆大陆。他们乘着长翅膀的大船,不必用力划,也可以走得飞快,是风神的宠儿,好像是贴着水面飞行的大鸟,不用多少时间 就可以到达他们想去的任何地方。他们的船像是大海里的鲸鱼,能够冲开险恶的波浪在大海中自由航行。不像咱们埃及用纸草③扎成的浅底桡船④,只能紧紧挨靠着海岸慢慢往前划,一点也不敢驶进看不见边的真正的海洋里去。

也许正是因为他们握着世界上最锋利的青铜武器,拥有可以在海上自由航行的大船,加上可以和神明相比,同样高深无边的智慧,可以洞悉一切,创造一切。所以才能像神一样,心里想到哪里就能到达哪里,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如愿以偿得到。

他们是狂风,在大地上自由自在到处冲撞,扫荡一切障碍物。

他们是轰雷和闪电,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摧毁一切人间的堡垒。

这就是他们,眼下我和伊莎斯的命运的主宰者,强大无比的姆大陆人。

走啊,走啊,我们踏着松软的黄沙地,一步一陷地痛苦挣扎着,慢慢往前移动步子。滚烫的沙子灸热了我的脚掌,失去了一切感觉,早已不知道疼痛。我并不害怕这样往前走,也不怕烈日和滚烫的黄沙。只是不明白到底还有多么遥远的路程,不知道伊莎斯的娇小皙白的脚板心,是否也能够忍受?

走啊,走啊,我们几乎忘记了从前的一切,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低着头默默往前走。故乡,家人,幸福的憧憬,都是昨日的梦幻,如同风里的灰沙一样飘散而去。不知道我们的新主人想些什么,到底要把我们引带到什么地方,给我们安排什么样的命运。

和我绑在一起的一个名叫哈托尔的伙伴悄声问我:“苏依,你知道他们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不知应该怎么回答他。

他又问:“会不会把我们带进沙漠杀掉?”

我还来不及回答,绑在同一根绳子上的另一个上年纪的老者,就低声对他、也对我说:“不会的。如果要杀我们,早就杀了,不会这样麻烦。”

那个伙伴又问:“他们不杀我们,要把我们带去做什么?”

老者回答说:“带到姆大陆做苦力。”

啊,姆大陆,神秘恐怖的地方。如果我们真的到了那里,隔着茫茫大海,就再也别想回来了。只有像牛马一样做苦力,最后精疲力竭倒头毙命,死在魂灵也飞不回来的那个遥远的地方。

伊莎斯怎么办?故乡的妈妈想念我们,该会有多么悲伤?

走啊,走啊,边走边有一些人倒了下去。这时候,提着皮鞭的主人就会命令我们把这些不幸的伙伴解开绳子,抛在荒沙地里,任随野狼啮食,风沙掩埋。一路上杂沓的俘虏的脚印旁边,总是摆满了伙伴们的尸骨。有老人、有孩子,也有年轻的姑娘。感谢创造一切的拉,我仔细看了,没有发现伊莎斯的身子。这就是还能鼓舞起我的勇气,接着往前走下去的最重要的动力。要不,我一下子支持不住,也会顺势倒下去的。安息就是解脱,永远不会再受折磨,不再有痛苦。人们岂不是常常这样安慰不幸的自己,这样对自己、也对别人说吗?

我紧紧咬着牙继续往前走,我抛弃了用永远安息来对抗命运,选择了继续活下去和难言的痛苦。因为队列前面有伊莎斯,有我心中的太阳。

走啊,走啊,不知走了多少天,我们终于走到一个和别处沙漠不一样的地方。这里的黄沙地上露出一些高大的岩石,在一望无涯的大沙漠里特别显眼。也许主人们也觉得有些疲倦了,命令我们留在原地休息,他们也可以同样休息一下。

噢,这可是大家求之不得的好机会,绑在一起的奴隶们便三个两个成排成列躺卧下来,借助这些高高突起的岩石的遮挡,躲在太阳照射不到的荫凉角落好好舒展一下手脚。也乘机悄悄交谈几句,互相诉说胸中的忧闷。

我和左右两个伙伴选择了一个特别高大的岩石下面休息。当我伸开四肢仰卧在沙地上,不由抬头瞥见了身边那块石头。使我感到非常惊奇的是,晃眼一看,这块石头上居然刻划了许多古里古怪的花纹。

我忍不住对绑在一起的两个伙伴说:“瞧,这块石头上刻划着什么东西?”

绑在左边的哈托尔不耐烦说:“现在是什么时候呀,哪有心情看什么石头上面的劳什子东西。”

右边那个老者也说:“好好歇一会儿吧,过一会儿还要接着走长路呢。”

左边右边的伙伴都不看,我就自己用手揉了一下眼睛,好奇地抬头看了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不由使我惊奇得张大了嘴巴。

啊,面前这块石头上不是风化产生的天然纹路,而是一些人工刻划的图画。

整个石块表面虽然有些凹凸不平,却还可以在上面刻凿,留下了一些奇异的画面。我仔细分辨了一下,大约有三组画法和内容都有些不同的图画。

第一组,有几只形象模糊的河马和长颈鹿。

第二组,画了几只牛,还有人们放牛和跳舞的情景。

第三组,画面上有战马和双轮、四轮马车,艺术水平显然比前面两组要高得多。

我问躺卧在右边的老者:“你看,这些图画真有趣味呢。”

他叹息一声,翻了一下身子说:“唉,现在我们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心思来欣赏石刻图画?好好休息吧,留着精力准备接着往前走。今天晚上我们能够在哪儿睡一个安稳觉,还不知道呢。”

他说了这句话,接着又用挺神秘的声音悄悄补充一句:“年轻人,别随便浪费精力。要把力气留在刀刃上,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呢。等着吧,会有用上的一天。”

说完了,他又翻身呼呼沉入了梦乡,撇下我楞痴痴的独自面朝着沙漠上面的夜空,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一句毫无意义的梦话。

歇了一会儿,左边的哈托尔也用手肘悄悄碰我一下,低声劝说:“别胡思乱想啦,赶快靠近这块石头磨断绳子,咱们一起逃走吧。”

“不行!”我也压低了声音回答他,“伊莎斯还在这儿,我不能一个人溜掉。”

“嗨,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管什么伊莎斯。”他教训我道,“能跑一个算一个,跑出去再回来救她也行呀!”

“不成!”我态度坚决地对他说,“伊莎斯是我的生命。没有她,我一个人逃跑有什么意义?”

“唉……”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你这个样子,弄得我也不能逃跑了。如果我一个人溜了,会把你们两个都处死的。”

他说着说着,突然止住了口。一个手提鞭子的姆大陆的押解者正向这边走过来,我们只好装着睡着了,紧紧闭住眼睛动也不敢动一下……

我和柳风读到这里,她不由提问一句:“你相信这一段记录吗?”

我沉吟一下回答说:“看来这是真的,只不过被后来的莎草纸本的改写者增添了一些具体的景色和心理描述。”

是的,我坚信这里最初的泥板文字记录,和咱们中国的甲骨文一样,只能刻写几个最简洁重要的单字,不可能这样细致拖沓。这是后来改写的小说,不是最原始的泥板记录。

柳风接着提问:“既然是小说,为什么我们还要相信它?”

“因为我们别无可信,”我说,“还因为它确实透露了一些可信的内容。”

“这你以为其中什么是可信的?”柳风步步紧逼,再次盘问我。

“这个叫苏依的埃及俘虏描述的地方是撒哈拉大沙漠,因为只有撒哈拉大沙漠里才有他所说的那种古代石刻图画。没有到过那里的人,不可能知道其中的情形。只凭这一点,我就觉得他没有撒谎。我凭着一股直觉,相信这条俘虏走的路线是符合情理的。”我低头沉吟着,边想边对她、也对自己解说。

“为什么?毫无科学根据的心理感觉是唯心主义,这也可靠吗?” 柳风毫不放松,继续诘问到底。

“现在我不好说什么,一切等待往后更多的考证吧。”我含含糊糊辩解说:“因为刚才你一定要逼着我马上表态,我只好先这样讲了。就算是请福尔摩斯亲自来破案,不也是有一个曲折的过程麽?”

话说到这里,也没有太多的话好说了。我们毕竟刚刚接触这个难解的问题,如果它十分容易揭破,也不能算是世界级的未解之谜了。

让我们翻开这个莎草纸卷,耐着性子再看下去吧。我们刚看了一个故事的开端,要读完这篇奇异的推理小说,还是太早呢。

亲爱的读者朋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读吧,读吧,让我们再一起顺着这个古埃及俘虏苏依的叙述,耐心阅读下去吧。

――――――――――――――――――

①拉――古埃及神话中的太阳神,也是创造大神。

②利比亚――古时人们对非洲的称呼。

③纸草――古埃及用来制造纸张的草类植物的总称,包括芦苇,莎草等。当时也常常把这些纸草捆扎在一起用来造船,一些海船也是这种纸草船。

④桡船――这是古时候埃及盛行的一种用长柄木桨划动的船只。

姆大陆档案3

圣城孟斐斯①来的老爹

――埃及奴隶苏依的叙述之二

我们在沙漠里转了一个弯,右边的老者对我们说了什么。

我们走进沙漠深处,忽然又折返回来。

我们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到有些什么不对勁儿。从太阳的方向可以看出来,我们起初向西,接着转向南方,深入到大沙漠腹地很远的地方。酷热和焦渴的折磨,使我们这支狼狈不堪的俘虏队伍丢下了许多伙伴的尸体,引来一些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兀鹰,跟随在我们的头顶上不住盘旋,既恐怖,又讨厌。现在却突然转了一个大弯,踏着来时的路向北走去。返回的道路上,不时还可以瞧见风没有扫除干净的原先留下的一串串脚印,成为特殊的指路碑。

哈托尔在左边边跌跌撞撞往前走,边嘟嘟囔囔问我:“这些姆大陆的魔鬼是不是发疯了,为什么又带我们走回头路?”

我也有气无力地回答:“鬼知道呢,看来他们不把我们折磨死,是不会罢休的。”

“那也不见得啊,”他说,“他们岂不是也和我们一样,一步步往前走。在这个该死的寸草不生的沙漠里,吃了同样的苦头吗?”

“可是他们骑着骆驼,下来走路的时候很少。有水喝,吃的东西也好得多,和我们不一样啊。” 我垂头丧气回答他。

“这也倒是的,”他说,“不过,我还总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把我们带着这样乱走乱闯。沙漠不是绿洲,没有鲜花、也没有好吃的,有什么好逛来逛去的?”

我们说过来、说过去,也猜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排在右边的老头儿起初默默听着,终于忍不住吭声了。他猛力咳嗽了一下说:“别东想西想啦,准是他们也弄懵了,否则决不会这样干傻事。”

和神一样智慧无边、威力无穷的大西国的征服者,也会像凡人一样干傻事麽?

我听了半信半疑,哈托尔也直摇头。

我们在他们的面前,好像一群小鸡在人的脚尖面前一样。要说他们也有什么想不通,会干出什么傻事来,就好像小鸡偏着脑袋看咱们犯错误一样荒唐可笑。

“别把他们当成是真正的神。神毕竟住在天上,他们和我们一样住在人间。其实神也有出漏子的时候,有时候神灵也会打一个盹儿犯错误的。”老者低声说。

“你说什么?你敢说天上的神明也会犯错误吗?”哈托尔提起嗓门和他争论起来了。

我也听了直摇头,认为他准是被太阳晒昏了脑袋,也不由认真提醒他道:“老爹,你快忏悔吧。别以为沙漠里没有人的影子,也就没有神的影子,可以在这里胡言乱道。神的影子千变万化,法力无穷无边,和风扬起的沙子一样多,和天上的云一样会变化,是无处不在的。弄不好得罪了神,会连累我们跟着一起受惩罚。”

“是啊,”哈托尔也支持我,呼嚷道,“我们受的罪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增添一丁点儿。”

这个不知名的老者不同意我们的劝说,坚持自己的看法道:“我们说的是姆大陆来的征服者,眼下我们的这些主子,不是说我们心灵信仰的神,不要扯得这样宽。我认为他们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是有确实根据的。”

我们迈开步子慢慢走着,默默倾听他的看法。他提醒我们说:“难道你们没有注意吗?当我们走到沙漠最深的地方时,几个带队的姆大陆人下了骆驼,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了好一会儿。有人态度非常激动,也有人不住摇头。看样子他们中间发生了争论,最后有一边的意见占了上风,所以才改变了路线。”

他不说,我还没有留意。听他这样一讲,使我回想起来,似乎真有这样一回事。当时我瞧见一个穿白色袍子的姆大陆头儿在几个随从的簇围下,骑着骆驼急冲冲赶上来,派人把前面带路的人叫回来,声调越来越高发生了争执。远远飘来 “大象”、“檀香木”和“海路”几个和沙漠完全不沾边的字眼,使我感到很奇怪。有人好奇地尖起耳朵还想多听一下,立时就狠狠挨了一下鞭子,打得鲜血顺着额头迸流下来,接着又挨了几脚尖,瘫倒在地上老半天抬不起头。可见他们中间这一场争论十分激烈,不想让外人听见,必定有关一个重大决策。

我想了一下问道:“他们争论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让我们听见?”

老者道:“这还不明白麽,必定和改变路线有关系。”

哈托尔问:“辛辛苦苦走了那么远,为什么要改变路线呢?”

老者说:“这就不是我们知道的了。不过其中必有原因,也许和他们原来计划要达到什么目的有关系吧。”

他见我们静静听着不出声,这才缓缓解释说:“现在你们应该明白了,为什么我说他们中间有分歧,犯了一点错误吧。”

他说得对,姆大陆征服者也是人,不是真正的神,也有昏了脑袋的时候。可是他们这样一折腾,就把我们弄苦了。我们毕竟都是血肉之躯,如今又落到这样的地步,怎么经得住他们随便改变主意,像对牛马一样任意支配我们呢?

人是有思想的动物。我想来想去,不由心如乱麻,想起了许多使人困惑的杂七杂八的苦恼问题。

他们押解着我们到底要到什么地方去?有什么目的?走了许多冤枉路又折回来,打算再把我们带到哪儿去?那里是吉是凶?

这一连串问题困惑着我,总也想不通。加上惦记起可怜的依莎斯,不知她的死活,是否受得了这一番沙漠死域来回跋涉的折磨,心里不免增加了许多理不清、弄不顺的烦恼。

老者安慰我说:“别东想西想啦。现在我们不再有从前的身份,只有手脚和躯壳,没有脑筋、没有嘴巴,也没有灵魂。必须学会像木头和从前我们自己牧放的羔羊一样,先紧紧闭住嘴巴、关闭大脑,不说一句话,也暂时不想一件事,才能够保持平稳的心态,保持体力多活一些日子,才能慢慢想办法。”

听了这番话,哈托尔悲怆万分地默默流下了眼泪,过了好一会儿才哽咽说出了声,十分悲楚对我们诉说:“照你这样说,我们只有一辈子拴在这根绳子上做牛做马,永远也别想回家了。你说的慢慢想办法有多久?我的家里还有残废躺在床上的老父亲,母亲瞎了一只眼睛,也只有半条命。如果我不能回去,他们怎么才能活下去?”

我十分同情地看着他,想不到这个看起来非常刚强的汉子,竟有这样一颗柔弱的心。他一心一意想逃跑,为的并不仅仅是他自己。好像我拒绝逃跑是为了依莎斯一样,我们的心都被另一条绳索拴得紧紧的。大西国征服者的绳子上,拴套着的没准儿有半个埃及啊。

右边的老者和我们不一样。他似乎早已久经人世沧桑,曾经阅历过许多大悲大喜的事情,等待他流够了眼泪,才不慌不忙安慰他道:“别难受啦,绳子是主人的,身体是自己的。伤心不是办法,天上的众神不会不管我们,要想解脱不幸的命运总还有办法的。”

听了他的话,我不由抬起头看他一眼,看不出这个干瘪消瘦的老头儿竟有这样深沉,沉默中包涵着一股说不出的锐利锋芒。他一再强调忍辱负重慢慢想办法,话里藏着话,最后一点暗示,意味着什么呢?

他默默一笑,不再多说了。只是再次轻声安慰伤心流泪的哈托尔说:“好好等着吧,天上众神不会不管他们的羔羊,总会伸出手来拯救我们的。”

这番话像解除焦渴的甘泉一样,滋润着我和哈托尔的心。再看他一眼,沙漠阳光的光晕映照在他那只有几根稀稀疏疏的头发的头顶上,仿佛散发出一派圣者的金黄色光辉。莫非他是一位哲学家,是一个有学问的祭师?要不,就是一位来自天堂的天使本人。悄悄下凡和我们这群有罪的羔羊混在一起,听取我们的心灵的倾诉,伴随我们一起坠入地狱忍受苦刑?

刚才还在悲声哽咽的哈托尔忍不住轻声问他:“老爷子,您认为天上的神真的没有抛弃我们吗?”

老者半对他、似乎也半对自己说:“是呀,只要我们的心里还存在着希望,神就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他说得真好呀!我仔细咀嚼着这句话,觉得里面蕴藏着十分深沉的哲理意味。难怪他干瘦得似乎只有一副骨架和皱巴巴的皮囊,却赋有一种说不出有多么刚强的毅力,比我们还能经受得住沙漠烈日和干渴饥饿的熬煎,没有表露出一丁点儿过多的沮丧和绝望的神态。看来他也像是一只非常顺从的羔羊,安心满足于目前的俘虏身份,却又隐隐约约掩藏着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使人有些捉摸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和哈托尔交换了一下眼色,忍不住问他:“老爹,您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是从哪儿来的?”

他一边吃力地在松沙地上迈着步子、一边十分缓慢地低声回答说:“我是快要跟随着安普慢慢走进冥国的人了。我的名字不重要,你们就叫我是从孟斐斯来的卜吧。”

啊,孟斐斯,那是尼罗河上的圣城。孟斐斯的卜塔,是人们的保护神,总是隐形在人间,探访受苦人们的心灵,设法帮助一把。眼前这个自称叫卜的干瘦的老爹,该不会就是保护神卜塔的化身吧?

没准儿他秉承了埃及故乡的神的意志,悄悄混迹在我们中间,要想办法拯救我们的肉体和灵魂吧?

我胡思乱想着,和左边的哈托尔,右边的卜一起,顶着火辣辣的毒日头,沿着来时的道路,一步步往回走。心里琢磨着卜的话,暗暗思考怎么从这条绳索上脱身的办法……

我和柳风阅读到这儿,她皱着眉头发牢骚说:“这一段实在太沉闷了。几乎完全是对话和心理描写,没有一点意思。为什么要写得这样长,浪费阅读者的时间?”

我仔细想了一下发表意见说:“我看这是作者有意安排的,为了向我们传达一个重要的 信息。”

“这样罗里巴嗦的叙述里,会有什么重要信息,你说呢?”她问我。

是啊,这也是我想诘问自己的问题。

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可以从这段记录里,整理出几条比较明显的头绪。

1,这支俘虏队伍十分费力在沙漠里往南走了很远,突然转身又走了回来。

2,带队的大西国人为此发生了争论,吐出了和沙漠格格不入的“大象”、“檀香木”和“海路”几句话。

我们需要探讨的是:

1,为什么姆大陆人要把这一大群俘虏赶着走进沙漠?谁都知道姆大陆的故事发生在海上,和沙漠根本就不沾边,如此费力走进沙漠有什么目的?

2,他们向南已经走了很远,为什么又要转回来?

3,他们提到“大象”、“檀香木”和“海路”,是什么意思?

文中那个叫卜的老者说的一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告诉苏依和哈托尔,姆大陆征服者押着这些俘虏穿过沙漠,目的是叫他们到自己的母国做苦力。神秘的姆大陆会不会就在沙漠以外的那个方向?这就可以予我们以帮助,比较可靠的给姆大陆定位了。

我打开地图,手指着撒哈拉大沙漠对柳风说:“他们走到了这里,如果还继续往南走,应该是西非海岸外面的几内亚湾。莫非人们苦苦寻找的姆大陆,就在这个热带地方?”

柳风不以为然说:“不对。如果真的在那里,为什么他们朝那边走了一段路,又要转身往回走呢?”

是啊,这话说得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可是联系他们在争论中提起“海路”两个字,会不会是因为沙漠里面太难走,才决定回过头来另外找一条路,从海边绕过去?

地图上从埃及到几内亚湾,穿过撒哈拉大沙漠是一条直线,好像是弓的弦。海上航行是弯道,是弯弓本身。不管柳风同意不同意,我的设想似乎有一些道理。如果她提不出新的看法,决定还是按照这个思路去试探一下。

我正想着,柳风又说起来了。

她感兴趣说:“你看故事里的那个老头儿神秘兮兮的,会不会真的是神灵的化身?”

“哈哈!”我笑了,取笑她道,“难道你也是那几千年前没有科学头脑的人?相信什么神不神的。我看他只不过多一些世故,和别的俘虏没有什么不一样。”

柳风摇头不同意说:“你别早早的就把事情说死了。我觉得这个人高深莫测,总会弄出什么事情来的。”

话到此处,没法再说下去了。让我们拭目以待,接着看往后事情的发展吧。

―――――――――――――――

①孟斐斯――位于尼罗河中游的一座古城,从古埃及古王国时期第三王朝开始,曾经在这里定都,有许多文物古迹。

姆大陆档案4

海滨大逃亡①

――埃及奴隶苏依的叙述之三

俘虏队伍到达海边,发生一场骚乱,许多人下水逃跑,我也身不由己被卷进去了,为什么后来又放弃了这个逃生的好机会?

我们踏着沙地慢慢往前走,抛下了许多半途倒下的伙伴,穿过一道山脉的狭窄隘口,终于走出了无边无际的大沙漠。

这道山脉不算太高,却是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南边是我们走过来的沙漠,光秃秃的山坡上也寸草不生,北边却有草地和树林,山坡上染着一片绿色,象征着生命和希望。

我问拴在一起的两个伙伴:“这是什么地方,前面再也不会有沙漠了吗?”

左边的哈托尔还来不及回答,右边的卜老爹就开口说话了。

他缓缓开口告诉我们:“从前我来过这里,这是利比亚北部的阿拉拉特山脉。放心吧,前面就没有沙漠了,我们会到一个比花园还美丽的好地方,还有龙王爷居住的蓝色大海。”

他说对了。从这里继续往前走了不远,走过一片难得的草原,远远就可以了望见一片蓝色的东西了。我们刚从沙漠里走出来,眼睛有些还不习惯。使劲揉了一下,再仔细一看。啊,那是大海呀!

看见了蓝色的海,俘虏队伍里禁不住起了一阵骚动。紧挨着的伙伴互相悄悄交谈,琢磨这是好事还是坏事。高高踞坐在骆驼背上的姆大陆押解者们也高兴起来,大声议论和指划着,像是在策划下一步一个非常重要的新行动。

在他们的皮鞭和叱骂的驱动下,闹嚷嚷的俘虏队伍迅速被赶到海边,拥挤成一团,听候进一步安排。我们三个人拴在一起,被赶到了紧紧挨靠着水边的地方。一只脚踩在水里,一只脚踏在岸上。倘若稍稍站立不稳,就可能跌下水去。

哈托尔悄悄朝四面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对我和卜老爹说:“这可是好机会,咱们一起溜了吧。”

说得对!现在这里正乱得一团糟,姆大陆人忙着相互商议,怎么安排下一步的计划,不可能顾上立刻处置我们,正是逃跑的机会。俗话说,落在地上的大雁不抓住,转眼就会飞上天。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如果错过了眼下这个天赐良机,也许再也没有了。

哈托尔见我有些犹豫不决,催促我道:“机会难得,你婆婆妈妈的,还等什么?”

卜老爹也低声说:“要走,你们就走吧。不要管我,你们能够跑出去一个算一个。”

哈托尔说:“那可不成!我们不能抛开你不管,说什么也要带你一起走。”

是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也许这就是卜老爹所说的,上天给我们造就的机会吧。我们只要顺势将身子往水里一倒,用牙齿咬断绳子,扶持着年高力弱的卜老爹游出姆大陆人的视线,就海阔天空彻底自由了。要干就干,的确不能拖延半点时间。

可是,我还惦记着依莎斯呢。没有她的消息,我怎么能够自己离开呢?

想不到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们不走也得走了。不知是别人也有同样的打算,一些人趁着混乱扑下水;还是一阵浪头打来,将一些人卷下海,混乱中把我们也一下子挤了下去,翻身倒在海水里,想站也站不起来。

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就仰面落了下去,咕噜噜喝了一口水。刚想撑起身子,一排回浪冲来,又被冲带往岸外水深的地方,一下子脚尖就挨不着水底了。我们三个人捆在一条绳子上,施展不开手脚,挣扎着冒出水又沉下去,情况非常紧急。哈托尔不知使出从哪儿来的力气,猛的使劲咬断了绳索,抽出手划了一把,先探出头来吸了一口气,再一个猛子扎下去,抓住卜老爹又浮起来。我在水下觉得绳子松了,也赶快用力划水,和他一起扶着卜老爹往前游,很快就离开了水上人多的危险地方,暂时松了一口气。

现在我们应该往哪里去?

哈托尔用手托着卜老爹,边划边呼嚷说:“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说的,赶快跑呀!”

卜老爹也禁不住喃喃说:“上天开眼了,感谢仁慈的拉啊!”

泡在周围水里的人群大呼小叫,全都拼命拍打着海水,好像潮水开闸似的一股劲往前冲着。岸上许多原本没有下水的人,也趁着混乱跳下水,水面浮起黑压压一大片人头,你推我撞乱成一团。在这个突发情况影响下,聚集在海边的俘虏队伍完全乱了。姆大陆押解者也慌了手脚,连忙一面手持武器把岸上的人群包围住,驱赶上早已停在这里的几只大船。一面派了一些弓箭手对准水里逃跑的人们射击。又划着几只小艇,装载着全副武装的武士,挥起青铜剑对着水里的人无情砍杀。鲜血立时染红了海水,许多人中了箭,或是被砍伤,惨叫一声就沉了下去。一些人还来不及解开绳子,连累着绑在一起的伙伴也沉下了水。可是仍旧还有更多的人冒着箭雨和挥舞刀剑的武士的追杀,不要命地往前游着,也不管自己的力气够不够,冲出重围后,在茫茫大海上怎么逃生,只图逃过这一关就行。

我被水里的人流和波涛卷带着,不由自主漂在水上越漂越远,渐渐离开了海岸。哈托尔鼓励我和卜老爹说:“憋住气!再努一把力,我们就可以冲出去了。”

抬头看,我们正处在水上人流的最前面,不会受到后面的人群拥挤拉扯的妨碍,有比较自由的活动空间。唯一不利的是面前还不是开阔的大海,一道长长的岬角横卧在正前方,有一些姆大陆武士正沿着海岸朝那儿快步赶去。如果有可能避开它的阻挡,就能够游出海湾,彻底自由了。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非常矛盾,在依莎斯下落不明的情况下,到底是不是应该和两个伙伴一起出逃?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哈托尔边游边对我说:“现在这里乱成一团糟,大家都想逃命,她多半也下了水。你要找,也找不到她的。”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我被一个浪头卷起,身子升得高高的,无意中回头一看,想不到正好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就是她,我寻找了千遍万遍的依莎斯。她的影子像是一股特殊的亮光,无论混在多少人中间,只要飞快一闪,我就能一下子看见,绝对不会弄错。

这个浪头把我卷起来,超过浮在海面上的憧憧人头,一下子瞧见许多俘虏被赶着登上一只帆船。其中一个体形苗条的影子,好像一颗星星在云雾里一闪,就是她。

“依莎斯!”

我放声大喊了一下,不知是风把我的声音传送过去,正好灌进她的耳鼓。还是她也像我一样,能够用心灵,而不是用耳朵,可以随时捕捉我的熟悉的声息,也一下子听见了我的呼声,立刻转过身子,高高伸起手向这边挥摇。只是由于押解的姆大陆武士猛的一鞭子打下去,推送我的波浪也落了下来,才隔开了我们的视线。不过这已经够了,我们已经互相望见,知道彼此的下落,可以暂时放下心了。

我再也不能顺着水上的人潮随波逐流往外漂了,立刻转过身子奋力摆开周围的波浪和水上人群的阻碍,朝着依莎斯的方向游去。

哈托尔在后面大声呼唤我:“你犯傻了吗?好不容易逃出来,还要游回去。”

我边顶着迎面涌来的人群,边回答他:“别管我,你们自己快逃吧!”

此时此刻顺着人潮的势头往外游方便,回头就非常困难了。再往靠近岸边的地方游去,从头顶飞过的箭雨更密,水里的人也更多。我可管不了那样多,用尽气力拼命游着,边往回冲,边大声喊叫:“依莎斯,等等我,我来了……”

我和柳风读了这一段,她合上纸卷,叹了一口气说:“唉,这个苏依太痴情了,也太傻。如果现在的男孩子都是这个样子,该有多好!”

我瞅着她笑了一笑,提醒她说:“你才傻呢。你以为我在陪你读一本言情小说吗?别忘记了那位老人的嘱托,我们是义务福尔摩斯,正在分析这份材料,准备破案呢。”

她不好意思又打开纸卷,问我:“你觉得这一段材料有什么价值?”

我想了一下说:“这表明我们先前的分析是正确的。姆大陆的押解者没有办法把这群俘虏穿过沙漠带回去,只好改变路线从海上回家。”

她也略为思考了一下说:“这样说来,我们是不是可以初步判断,我们要寻找的姆大陆应该在撒哈拉大沙漠以南的某个地方,从海路就可以到达?”

我点头同意说:“从现在的材料来看,似乎可以这样说。”

是啦,按照柏拉图的叙述,也是这样的。要不,为什么把那个神秘的大陆称为姆大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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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拉――前面已经介绍过了,这是古埃及的太阳神和创造大神。

姆大陆档案5

闪闪发光的海拉克列斯柱

――埃及奴隶苏依的叙述之四

我回到岸边被抓住,押上一艘帆船,没有找到依莎斯,一下子昏迷了,好不容易醒来,发现这只船驶出了一个海峡。

我放弃了逃跑的机会,自己冒险返回岸边,立刻被姆大陆武士抓住,狠狠揍了一顿,被打得头破血流,用拳头和脚尖驱赶着,赶上停靠在岸边的一艘帆船。我和别的俘虏紧紧挤在一起,被鞭子打得抬不起头,全都赶下甲板,像畜生一样关进空气污浊的底舱里,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不一会儿,船身微微晃动了一下,好像离开了海岸,浮在水上慢慢起航了。

挤在舱板边的一个伙伴低声说:“船动了。”

黑暗中有人问:“他们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另一个声音毫无表情地回答:“姆大陆,这还消问吗。”

啊,姆大陆。这是我们人人早都知道的结果,是命运女神早就为我们作好的安排,思想早有准备。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刻,有人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呜呜哭泣起来。眼泪和哭声是有传染性的,不一会儿就牵动了许多人的神经,一个接一个跟着哭,哭声响成了一片。有的低声啜泣,有的放声大哭,没有哭出声的人也忍不住默默流下了眼泪。我想起了自身的命运和 依莎斯,泪水也一下子流了出来。

依莎斯,你在哪儿,也在这只船上吗?

如果她真的在这里,我挨了那一顿打也值得。

“依莎斯!依莎斯!”

我抹了一下眼泪,放开喉咙高声喊叫起来。如果她真在这个挤得满满的底舱里,一定会听见我的声音。

混乱中必定有许多人挤散了,也有像我这样的人趁机寻找亲人,也提高嗓门大声喊叫各种各样的名字。远远有人答应了,就迸发出一阵激动的呼叫,相互用力挤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挤去。没有得到呼应的人,只好继续喊叫,最后变得声音嘶哑逐渐低沉,或是更加焦急,好像发疯了一样。

“依莎斯!依莎斯!”

我一面喊叫,一面用力排开拥挤的人群,从舱室的一边挤到另一边,到处寻找她的踪影。最后找遍了,也没有瞧见她的影子。

我失望了,急着向身边的伙伴们打听:“这只船还有别的底舱吗?”

暗中有人回答说:“一只船只有一个船底,你以为它会有两个船底不成。”

也有人安慰我说:“别急,说不定它真有两间底舱呢。”

为了证实这是不是真的,我重新挤到舱室四周,用力敲打着舱板,隔着木板大声呼唤:“依莎斯!依莎斯!”

舱板后面没有传来向往中的空响,相反却是一阵阵闷沉沉的响声。那是舱板外面的海水,不是别的舱室。无情的事实证明了依莎斯不在这只船上,我的希望破灭了,眼泪止不住重新滚流下来。

身边一个声音安慰我说:“别伤心,这里不止一只船。只要她上了船,最后你还是可以遇见她的。”

说得对,我亲眼看见她上了一只船。此时此刻一定在我们的前面或者后面,只要到了姆大陆,还是可以看见她。

我疲倦了。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才觉得身子软瘫无力,伤口开始疼痛,再也没有精力支撑住,斜靠着一块舱板就瘫倒下来,昏沉沉闭上了眼睛。船身在起伏动荡的海水上摇啊摇啊,渐渐沉入了梦境。

我梦见又回到了亲爱的故乡,尼罗河边的那个小村子。尼罗河水缓缓地流,好像从前我的那些缓缓流逝的甜蜜的日子。依莎斯坐在我的身边,轻轻哼着歌曲,歌声软绵绵的非常好听。我躺在软软的草地上,可以看见尼罗河和身边吃草的羊群,可以嗅着青草和她的芳香气息。我沉醉了,她也咪咪笑着……

忽然,尼罗河水涨起来,依莎斯和羊群都不见了。我一下子翻身跳起来,朝着四周大声喊叫:“依莎斯!依莎斯……”

梦里的依莎斯没有回应。

我醒了。

我从梦中慢悠悠醒来,眼前浮动着一个模模糊糊的面孔。看着看着,渐渐清晰起来。

这是一张肤色略为发黑的宽脸膛,配上两根浓浓的眉毛,下面露出锐利的目光和高耸的鼻梁,显得十分壮实威武。

他的两只眼睛紧紧盯住我,瞧见我苏醒了,不由轻轻吐了一口气说:“他醒了。”

黑暗中,我仿佛听见周围传出同样一下长长的吁气的声音。

紧接着,他问我:“你是谁?”

我想撑起身子,却不知什么原因使不出力气,只好用我自己也不相信的软绵绵声音回答:“我是尼罗河边来的苏依。”

他听了,点了点头说:“这就好。要不,连你的名字也不知道。”

我感到困惑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说:“是的,刚才你完全昏迷了,嘴里尽在说胡话。”

旁边有人插嘴说:“你在呼唤一个叫依莎斯的名字,还说了许多谁也弄不明白的话。”

我告诉他:“我疲倦了,只是睡了一下,做了一个梦。”

“不,不仅仅是疲倦,” 宽脸膛汉子说,“你昏迷了很久,发着高烧,呼吸急促,我们还以为你会不行了。”

旁边又有人插话说:“你得感谢他。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你弄醒。”

“谢谢你,大哥。”我有气无力地感谢他说。

“不用感谢我,应该感谢天上的神明和大家,也和你自己身体里面的生命火焰有关系。”他说。

瞧着这个宽脸膛汉子,我出自内心感激他,紧紧拉着他的手问:“大哥,你是谁?”

他微微笑了一下回答说:“你就叫我打鱼的巴塔吧。”

巴塔,这个名字真好,使我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故事。善良的巴塔蒙受冤屈,离开埃及,流浪到遥远的胶树谷①。临别的时候,对哥哥说:“如果我遭遇不幸,就把心放进胶树花里。你找到我的心立刻放进冷水里面,我就会复活了。”

他到了胶树谷,娶了一个美丽无比的姑娘,日子过得非常幸福。想不到埃及法老打听到有这样一个美人,千方百计把她弄到宫里,她就变了心。让法老砍倒胶树,使巴塔的心滚落到地上,他立刻就死了。他的哥哥连忙赶去,把那颗心放进冷水,巴塔变成一头水牛又活了。最后坏心眼的法老和那个恶毒的女人都死了,巴塔做了新法老,带领埃及人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眼前这个好心的宽脸膛汉子也叫巴塔,会不会带领我们逃脱姆大陆征服者的压迫,重新回到亲爱的埃及老家?

我还在发高烧,脑袋晕晕糊糊的,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有人大声喊叫道:“瞧呀!那是什么?”

又有人惊奇地喊道:“啊,我们过了一个山口子。”

听见他们的叫声,舱室里顿时人声鼎沸骚动起来。

海上出现了什么?使他们这样激动?

海上怎么会有山口子?那是一个海峡吗?

我使尽全身力气撑起身子,从狭窄的舷窗往外一看,正好瞧见一座陡峭的绝壁从右边掠过。山顶很尖,好像是一块三角形的大石块耸立在岸边。岩壁下面有一座闪闪发光的神殿,殿前有两根巨大的石柱,托起高耸的屋顶。一根柱子是绿的,另一根散发出金灿灿的亮光,十分引人注目。

这是什么地方?

有人说是天边,有人说是人间和幽冥地府的边界,有人说这就是通往姆大陆的指路碑。巴塔仔细看了一眼说:“这是海拉克列斯神殿呀。出了这个海峡,就是没有边际的大海了。”

我想起了从前听有学问的祭师说过,海拉克列斯是希腊传说里的大力神。他的神殿修建在海上文明摇篮的地中海的西边,神殿门前的一根柱子是绿柱石做的,另一根是纯净的黄金,夜晚发出亮光,老远也能看见,比灯塔还显眼。海拉克列斯坐镇在这儿,一面镇压海上的妖魔,一面警告驾船的水手,千万不要越过他的面前。要不,外面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暴风浪出没的地方,行船危险极了。眼前正是太阳马车沉落下海平线,黄昏女神撒开她的缀着闪光的星星的乌黑色的纱巾,包裹住天空和大地的时刻,海拉克列斯神庙面前的两根巨大发光的石柱显得特别瑰丽明亮的时候,这个地物标志决不会弄错。

古代祭师说的话没有错。载运我们的帆船继续向前航行,真的就是更加广阔的大海,风浪的确比以前大得多了。

随着我们的船越驶越远,大家议论得越来越起劲,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有人担心说:“再往前面是什么地方,会不会有危险?”

旁边立刻有人接着说:“有学问的祭师说过,利比亚外面是大海。大海外面有一个无底深渊,海水像瀑布一样哗啦啦泻流下去。不管什么船到了那里,都会随着水流沉落下去,谁也逃不脱死亡的命运。”

听着他这样一说,舱室里一下子就像开了锅似的吵闹起来了。有人大声咒骂,有人恐怖尖叫,有人低声祈祷,有人嘤嘤哭泣,好像世界末日已经到了眼前,一分钟也没有了。

我非常担心问巴塔:“我们真的会连人带船一起掉下无底深渊吗?”

他紧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说:“沉住气,别害怕。姆大陆主子也是人,他们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我不放松追问他:“他们到底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呢?”

“姆大陆,那还消说吗。” 他脸色阴沉地回答我。

啊,姆大陆。原来这个神秘的地方隐藏在海峡外面的大海洋上呀!

读到这里,我和柳风都情不自禁停顿下来,互相对视了一下。

柳风探问我:“你以为苏依看见的那个海峡在哪儿?”

我脱口就说:“那还消多说吗?按照他的描述,那就是直布罗陀海峡,那里从前就叫海拉克列斯柱。”

现在脉络似乎越来越清楚了,地理位置十分清晰凸现在我们的眼前。出了直布罗陀海峡,就是大西洋。古希腊学者柏拉图没有说错,姆大陆准在茫茫大西洋上。我们读了这个莎草纸卷,心里更加踏实了。不消说,我们对这份神秘的材料,也产生了更大的兴趣。

柳风说:“现在我才越来越感到,这个纸卷的改写者没有胡说八道。他用生动的语言丰富了泥板书的内容,又没有违背基本事实,是可以相信的研究材料。”

我点头说:“你说对了,那个老人看上了它是有道理的。我也越来越对这个故事感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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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胶树谷――就是叙利亚。

姆大陆6

奴隶船上的日日夜夜

――埃及奴隶苏依的叙述之五

我病了,在奴隶船的底舱里的所见所闻,认识了一个侠义无双的宽脸膛好汉

我真的病了,周身发着高烧,满口说着胡话,躺在暗沉沉的底舱里,动也不能动一下。多亏巴塔和别的难友小心照顾,有人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些干枯的药草,捏碎了和着水餵进我的嘴巴,这才有些好转,头脑稍微清醒一些。

我问巴塔:“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他见我开口说话了,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说:“你只管安心休息吧,别管外面的事情。到了姆大陆,不会有好日子过,还要做苦力呢。”

啊,姆大陆,提起这个名字就使人害怕。我记起了卜老爹和哈托尔,我们拴在一根绳子上走过大沙漠,也曾经说起这个可怕的地方,到了那里就别想生还。我们在那次海上逃亡中分开后,如今不知他们的死活。但愿他们平安无事,回到埃及老家。可别像我一样自投罗网,又被姆大陆人抓住,关在这里不死不活,最后流落到异国他乡,在痛苦中等待死亡。

船在海上摇啊、摇啊,晃晃摇摇越走越远,我觉得脑袋越来越晕,身上越来越烫了。

“热啊,我热得真难受呀!”我觉得浑身发烫,低声呻吟着。

“喝一口水吧。喝了水,你会好受些。”身边有一个声音安慰我。

我双手颤巍巍接过盛水的土碗呷了一口,似乎觉得舒服些,可是还感到又闷又热,心里很不好受。

我晕沉沉呼唤道:“这里真闷啊,能有一股风也好。”

我刚吐出了这句话,旁边似乎就有人拿起什么东西,对着我的面孔轻轻扇着,扇起了一股微微的风,使我舒畅些。可是扇过后,依旧觉得闷热得非常难受。

这时候旁边又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唉,不止是你这样,我们也闷得难受呀!”

他说得对,这个闷罐子似的底舱里挤满了人,弥漫着一股难言的热气和臭烘烘的气味,没有一丝风,的确叫人受不了。侧着耳朵听,这边那边的屋角里到处传来一阵阵唉声叹气和痛苦呻吟的声音,肯定不止我一个人患病。这个闷沉沉的舱室,简直就像是一间挤满了患者的病房。没有生病的人忙着照顾躺着不能动的伙伴,也劳累得够呛。

船在越来越大的波涛里又走了两天,屋内另一个角落里忽然传出了一阵悲伤的哭声。有人边哭边喊叫道:“乌莎,为什么你抛下我们,一下子就走了?不想和我们一起回家乡了吗?”

有人拖长了声音悲哀叹息道:“唉,只有18岁呀!好好一朵玫瑰花,就这样凋谢了。”

旁边也有人劝慰那个放开声音大哭的人说:“大叔,好好保重身体吧。她被神召唤回去了,你可要自己保重,别让她在天堂里为你难受。”

我躺在地板上昏昏沉沉地听出来了,这是一个可怜的姑娘被死神召唤去了。18岁,多么美好的花季年龄,还没有好好享受人生,就这样悲惨地结束了生命,实在太可惜了。我联想起自己和依莎斯的命运,也忍不住悄悄流下了眼泪。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紧接着,另一个伙伴也在傍晚咽了气。往后的几天,几乎每天都有人静悄悄死去,舱室里的尸体越来越多,有的开始散发出难闻的臭气。大家终于忍受不住了,巴塔噔的一下站起来,气愤得涨红了面孔说:“这些家伙太欺侮人了,我非给他们拚了不可!”

“说得对!”人群里有人附和他道,“应该向他们好好谈一谈。”

还有人说:“乌莎和别的死难伙伴不能老是躺在这里。这里关得紧紧的,连伟大的舒①也不能够自由自在钻进来,他们的灵魂怎么能够跟随着安普②升上天堂。”

“是呀!”另一个人说,“不能对死者的灵魂不敬。如果我们不能为善良的死者呼吁,我们的灵魂必将坠落地狱,永远也别想翻身。”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激动,空气显得越来越紧张。有人禁不住带着哭声控诉:“那些姆大陆的恶魔是塞特③的化身,伟大的拉④难道不管我们了吗?求求他赶快放射出火焰和光芒,烧死这些作恶多端的坏人。派狼头人身的乌普奥特⑤引导着黑夜里的航船,把我们带回埃及故乡吧。”

“是啊!是啊!”黑暗中的人们齐声说。

有人大声呼问:“谁去对那些魔鬼说呀?”

“巴塔!巴塔!”一些人齐声喊道。看起来他们早就认识巴塔了,这个侠肝义胆的巴塔,必定是一条好汉,大家才这样信任他。

巴塔没有多说一句话,站起身就顺着梯子往外走。走到梯子末端,头顶着底舱的盖板,一面用力捶打着厚木盖板,一面大声喊叫:“喂,快打开板盖呀!”

他什么也不害怕,提起拳头在盖板上捶得咚咚响,终于引起了外面的回应。噔噔噔走来一个人,使劲踢了盖板一脚,用粗嗄的嗓音隔着木板厉声喝叫道:“谁在下面胡闹?不想活命了吗?”

巴塔一点也不害怕,也用硬梆梆的声音回答道:“是我,下面埃及人的代表。”

“埃及人的代表?”那个姆大陆人似乎显得很惊奇,隔着木板问,“你们这些下贱的奴隶,有什么资格派代表和我说话?”

巴塔毫不退让道:“我们是奴隶,也是人,有话要对你说。”

“哈哈!”外面那个人狂笑起来了,揶揄他说:“你说什么?奴隶也能够算是人吗?你不配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

巴塔毫不退让继续陈说:“下面死了很多人,应该把尸体运出去。”

外面那个人听了满不在乎说:“死就死吧,这是自然的淘汰。挺不住的死了,可以节约口粮,剩下最合格的留下来干活。”

巴塔生气说:“你们应该尊重死者,他们的灵魂也应该得到安息。”

外面那个人鄙夷地说:“你们这些下贱的种族和动物一样,是没有灵魂的,谈得上什么安息不安息。”

这是什么话!底舱里的人们尖起耳朵听见了,全都气愤得吵闹起来。巴塔伸手止住喧哗,强忍住气提高嗓门对外面那个姆大陆人讲道理:“有些尸体发臭了,你们不能不管。”

外面那个人狞笑说:“如果我们不管呢?”

巴塔不冷不热道:“如果我们受了影响,全都病倒死掉了,谁还会给你们干活?”

这一招果然很灵,似乎外面还有一个人听见,职位比先前那个人高些,轻声吩咐他说:“这个奴才说的也有一些道理,就照他的办吧。”

“好吧,”先前那个嗄声嗄气的人应承了,却还有些不服气,狞笑一声嘟囔说:“哼,我倒要看一下你有几个脑袋,竟敢和我顶嘴。”

底舱头顶的盖板哗啦一声打开了,一股亮晃晃的阳光像无声的光瀑布一样倾泻下来,刺疼了我们的眼睛。巴塔正站在光瀑布中间,金灿灿的亮光照耀着他的高大壮实的身子,散发出一派异样的光辉,显得十分魁伟雄壮,真是活脱脱一副好汉模样,不禁使人打从心眼里无限敬畏。

现在我们能够看见隔着盖板和巴塔说话的两个姆大陆人了,原来是两个武士。他们腰间佩带着青铜短剑,气宇轩昂地分开两条腿站立在我们的头顶上,一边一个把巴塔捉拿上去,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脚踢拳打,将他打翻在地,满脸流淌着鲜血。

那个嗄声嗄气的家伙边打边骂道:“下贱的奴才,竟敢和主人顶嘴,叫你尝一下厉害。”

另一个武士也手指着他警告说:“这次饶了你。如果不看你这个蛮子像有一身力气好干活,立刻就宰了你。”

巴塔周身是血,慢慢从甲板上撑起来,紧紧咬住嘴唇没有做声。头一个武士不解气,又朝着他的肚皮狠狠踢了两脚,重新把他打倒在地上。眼见他几乎支不起身子了,这才手指着他说:“快把下面那些死人抬出来,扔到海里去,别弄脏了我们的船舱。”

有了这句话就够了。早就在下面等着的人立刻拥上来,一些人小心扶起巴塔,另一些人就唱着悲歌,慢慢抬着乌莎和别的死者的遗体走上梯子。按照家乡的方式一个个做完祈祷,抬着头脚抛进波涛滚滚的大海,让海神爷把他们的灵魂带回遥远的埃及故乡……

这一段记述虽然很平常,却也引起了我们的兴趣。

柳风赞叹说:“看不出这些埃及俘虏有这样大的勇气。这个巴塔是一个人物,往后必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说对了,”我同意说:“看来姆大陆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这是我们可以作出的一个结论,也许会对我们研究这个问题有一些帮助。”

“但愿如同你说的一样,现在我对这个故事越来越感兴趣了。”她点了点头,不待我回答,又兴趣盎然地翻开纸卷接着看下去了。

―――――――――――――――――

①舒――埃及神话里的空气神。

②安普――埃及神话里的灵魂护送者。

③塞特――埃及神话里的恶魔。

④拉――埃及神话里的太阳神和创造大神。

⑤乌普奥特――埃及神话里的夜船导航者。

姆大陆7

登陆前的鬼门关①

――埃及奴隶苏依的叙述之六

我们终于结束了苦难的航程,想不到还有另一个苦难等待着我们,恶魔斯库拉的测验差些儿要了我的命。

奴隶船冲开波浪摇啊摇,在茫茫大海上又走了一些日子,终于结束苦难的航程了。

有人从舷窗往外看,瞧见一条绿色的海岸线,大声喊叫起来:“瞧呀!陆地!”

由于海岸还有一段距离,我们一时没法看清它的模样。可是这个消息却像一声惊雷似的,震动了底舱里所有人的心。不管男女老少,有病还是没有病的,全都撑起身子,挤到狭小的舷窗面前探望,嘴里纷纷议论。

有人好奇探问:“那里就是姆大陆吗?”

有人十分愤恨回答说:“这还消说吗,当然就是那个该死的地方。”

有人低声叹了一口气说:“唉,这就是我们做牛做马的地方了。”

另一个人带着绝望的口气,慢悠悠补充说:“还是我们永远葬身的处所。”

做牛做马,永远葬身,这是多么可怕的结果,多么恐怖的地方啊。不管姆大陆曾被人们传说得多么神奇,称赞它是人间最繁荣兴盛的乐土,不可想象的美丽天堂,如今在我们的眼睛里却是最该诅咒的地狱。我们的余生将是无比痛苦的,将要度日如年在这儿慢慢度过。

我不畏惧苦难,能够默默忍受,不会被不幸的命运吓倒。

可是依莎斯呢?她那娇小瘦弱的身躯,是不是也能经受同样苦难的熬煎?命运为什么这样不公平,把这朵尼罗河边美丽的玫瑰花也投送到这儿来了。准是命运女神出于忌妒,才昧着良心这样干的。

我诅咒你,命运。我诅咒你,姆大陆。如果我有阿匹斯那样的神力,一定挺起弯弯的尖角,要把这一切统统撞翻。

近了,近了,装载着我们的奴隶船朝着那条海岸线越驶越近,可以看得越来越清楚了。我们屏住气息目不转睛注视着它,渐渐看清楚了它的模样。

这是一道碧绿色的海岸。凭良心说,比我们魂牵梦萦的埃及黄色海岸好看得多,也许这就是姆大陆美丽的所在吧?随着越来越近,能够十分清楚瞧见岸边生长着成排的大树。一眼望不见边,好像是一片大森林覆盖的国土。

有人曾经到过南方蓬特国②,认出了岸上的树木,对大家说:“这是和蓬特国一样的南方热带森林呀!”

啊,蓬特国?!

我的昏沉沉的脑袋迷惑了。

那是坐落在南方灿亮的星辰下面的极乐国土,古时候法老曾经派人到那里去探险,运回香料、象牙和宝石。只有乘坐大船从东边的红海岸边出发,才能到达的一个神秘地方,怎么一下子会浮现在我们的眼前?

是不是我们全都昏了脑袋,把航向弄错了,将南方当成了西方,真的到达了热带太阳下面的蓬特国?

是不是传说弄错了。所谓的姆大陆,其实就是埃及人早就熟悉了的蓬特国,那个南方出产热带珍贵树木的地方?

“你才弄错了,”坐在我的身边的巴塔说,“我们明明是往西航行,后来才转向南方的。这是另一个和蓬特国环境相同的地方,却不是你想的蓬特国。”

我承认,我的高烧还没有退尽,脑袋还在发晕,一定稀里糊涂猜错了。但是我却还有些不明白,天底下真有那样相似的地方吗?姆大陆的环境和蓬特国几乎一模一样,出产一定也完全相同吧?

这时,我们的船已经慢慢靠近海岸。侧着耳朵可以听见甲板上杂乱的脚步声和谈话,上面的姆大陆人也开始忙碌起来了。

其中有一个似乎是头儿的人说:“马上就要靠岸了,作好准备吧。”

另一个人请示他:“是不是打开舱板,把那些苦力放出来?”

头儿说:“别急,我们还没有准备好。”

这时候,先前那个嗄声嗄气的家伙插话了。他不怀好意说:“这些‘货物’有好有坏,应该选择一下才行。”

“好的,斯库拉,就照你的意见办。”他们的头儿喊出他的名字说。

‘货物’?

这是什么意思?

选择一下好坏,又是什么意思?

大家议论纷纷,各自从不同的角度揣测他的话里的玄机。

有人猜测:“这只船上是不是还装着别的货物?放久了,就会坏?”

有人不同意说:“不,我们上船的时候,没有瞧见还有什么东西运上船,不会还有别的货物。”

第一个人坚持说:“我们没有瞧见,不等于没有。他们会不会先装了货,才装我们?”

两个人争来争去,谁也说服不了谁。正在争论不决的时候,巴塔发言了。他阴沉着脸对众人说:“船上没有别的货物,说的是我们。”

我们?

难道我们也是货物吗?

“是的,正是这个意思。”他语气沉重地说,“那个斯库拉不是好东西,别的人也没有同情心。在这些姆大陆恶魔的眼睛里,我们就是他们所要的一种货物。”

“你说什么,他们真的把我们当作是没有生命的货物吗?”有人十分激动问他。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巴塔说,“在他们的眼睛里,我们只是牲口一样的苦力。大老远把我们运到这里来,只能算是会说话的特殊货物。”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大家静静听了,立刻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吼叫声。

“不成!我们是人,不是货物。”

“我们可以做奴隶,不能当成是可以随意抛弃的东西。”

“我们……”

大家吵闹一阵,头顶的盖板忽然打开了。斯库拉一手提着皮鞭,一手拔出青铜短剑,领着几个武士,叉着双腿横眉竖眼站在舱门出口,大声喝叫道:“下面的猪猡听着!我们已经到了,赶快统统滚出来!”

我们中间有人不识时务打听:“这里就是姆大陆吗?”

斯库拉勃然大怒,手指着他厉声叱骂道:“你管得着这是什么地方吗?叫你滚出来,就赶快乖乖滚出来。惹恼了我,先宰了你。”

啊,这是什么话!岂不是真的把我们当成了下贱的猪猡,和没有生命和灵魂的货物吗?大家心存畏惧,你推我搡,谁也不敢首先跨上通向外面的梯子。

斯库拉瞧见我们畏畏缩缩不敢往外走,又放声怒骂起来了,叫嚷道:“你们这些猪猡没有长耳朵吗?我数到三,还不出来,先宰一个。都不出来,违抗命令,就统统杀光!”

接着,他就拖起鸭子般的嗄声开始数起来了。

“一……”

“二……”

“三……”

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个个往后退缩,还是没有动静。

斯库拉真的变脸了,将手一挥,旁边两个武士立刻冲下来,像抓小鸡似的抓住站在前面的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横拖倒拽拉上梯子。斯库拉挺起手中的青铜短剑,一下子戳穿他的身子。老人双手捂着流血的肚皮,顺着梯子一骨碌滚了下来,横躺在我们的面前。

底舱里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有人躲在后面低声啜泣起来,更多的人都吓得紧紧闭住嘴巴不敢出声。

斯库拉狞笑着,又拖起长长的嗄声开始喊叫。

“一……”

“二……”

他还没有叫出“三”,大家就稳不住了。有人走出来,默默抬起那个周身是血的老人,让开了一条路。大家就像听话的羔羊似的,低着脑袋一个接一个走上梯子。斯库拉站在出口的地方,挥起鞭子上来一个劈面打一个,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鲜血顺着许多人的额角淌流下来,谁也不敢大声哼一下。

只是这样就完了吗?

不,更加恐怖的事情还在后面。

当一个难友扶着另一个患病的伙伴顺着梯子慢慢走上来,斯库拉粗暴地一掌推开搀扶他的伙伴,对弯下身子站立不起的病人喝叫道:“站直身子!不准蹲下去。”

那个可怜的人战战兢兢想用尽力气站起来,可是由于身体虚弱,总也不能站好。

斯库拉失去耐性了,手指着他怒吼道:“像你这样没有用的东西,能够在这里干活吗?”

站在旁边的那个伙伴连忙上前解释:“他生病了,过几天就会好的。”

斯库拉对准他一鞭子打去,喝道:“我问的是他,不是你。这里不是讲慈善的医院,只要干活的苦力,不要混饭吃的废物。”

说着,他就和另一个凶神恶煞的武士提起那个可怜虫,扑通一声扔进了大海。站在旁边帮着说话的伙伴也没有好受的,被一顿皮鞭和脚尖打得在地上翻滚,好半晌爬不起来。

我们都被这个新的粗暴血腥的行为震惊了,人群里又起了一阵骚动。可是面对着他们的刀剑和皮鞭能有什么可说的?只好低着头忍气吞声排着队,继续一个接一个往外走。斯库拉和那几个武士横挑鼻子竖挑眼,瞧见谁的身体衰弱或者不顺眼,就拖出队列往海里扔。哭叫哀求全不管用,谁敢为他们多说一句话,也会遭到同样的命运,或者狠狠挨一顿鞭打。

现在轮着我和巴塔了。巴塔轻轻扶起我,贴着耳畔悄悄鼓励我:“站直身子,别趴下来。和这些野兽没有道理可讲,先混过这一关再说。”

我使尽气力晃晃悠悠站起来,迈开步子慢慢往前走,好不容易登上了一级阶梯,身体一闪几乎跌倒下来。巴塔连忙在后面伏住我,又低声嘱咐道:“鼓起勇气,想起你的依莎斯,就会挺过这一关的。”

啊,依莎斯,亲爱的姑娘。现在你在哪儿,是不是也在经受这样的生死考验?如果我不能够冲过这一关,往后还会有人保护你吗?

我想到这儿,血管里的血液立时沸腾起来了。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死死硬撑着,果真站稳了身子,迈步走到了恶魔斯库拉的面前。正准备低着头从他的面前走过,他忽然一把抓住我,手指着旁边一块大石头,命令道:“你把它提起来试试看。”

我望了一下那块石头,心里不禁格噔一响。要说是平时,别说这么一块,就是再添一块也不在话下。可是如今我刚患了热病,身子软乏无力,走路也偏偏倒倒的立不稳步子,就不敢保证绝对拿得起它了。

回头一看,巴塔用眼神鼓励着我,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双手抱起它用力往上一举。想不到这块石头实在太重了,一下子提不起,身子一偏斜几乎跌倒到地上。

斯库拉板起面孔呵斥道:“你不是做苦力的料,别混上岸浪费粮食了吧。”将手一挥,就要命令身边的武士把我扔进大海。

我被他们紧紧抓住,心里急了,大声申辩道:“我刚才不小心滑了一下,求您让我再试一下吧。”

斯库拉再斜着眼睛十分轻蔑地看我一下,勉强点了点头说:“好吧,就再让你试一下。如果还提不起来,就只好把你餵鱼了。”

旁边的几个武士也狠狠盯住我,作好姿势要扑上来似的。我抬头望了一下明朗的天空,回头又看了一下巴塔,心里暗暗祈祷上苍,赐给我力量,完成这个眼下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咬紧牙关鼓足了气力,两手握紧石头猛的一下撑起来,居然一下子提起了它。这才眼巴巴望着斯库拉,看他怎么发落我。

“滚吧!以后好好干活别偷懒。如果干不好,照样会扒了你的皮!”

他兜屁股给我一脚,把我踢得打了一个趔趄,险些儿跌倒在地上,接着放开喉咙喊道:“下一个。”

下一个是巴塔,大踏步走上来和他迎面相对。

斯库拉一见他,立刻竖起眉毛,看也不多看一下就说:“把他扔下水,我不想再见到他。”

听了他的话,就有两个武士走上来,拧住巴塔的臂膊就要往水里扔,巴塔奋力挣扎着相持不下。想不到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喝叫道:“放开他!我看这个家伙有一身蛮力气,没准儿是一把干活的好手。”

这是他们的大头目,斯库拉再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只好恨恨地瞅着巴塔迈开步子走开。

我一口气读完了这段血淋淋的记载,心里很不舒服,皱着眉头问柳风道:“你看,我们从这里面可以得到什么结论?”

她呸的吐了一口吐沫,十分厌恶地说:“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它表明了姆大陆人是彻头彻尾的古代殖民主义者,决不是传说曾经帮助周边的人民发展文明的天使。”

“还有什么可以总结的呢?”我又问她。

她想了一下说:“我们是不是可以断定,我们要寻找的姆大陆就是这个地方?”

我点了点头说:“我也这样想。但是它到底在什么地方,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她扳着手指细细数说:“第一,我们已经可以肯定这个地方在直布罗陀海峡以外。第二,这是一个和古代东非蓬特国环境相似的地方。”

我又加上了一句:“越过撒哈拉大沙漠往南,也能够到达这里。”

几个条件结合到一起,就可以定位了。

我们立刻展开地图,用铅笔顺着同一条纬线,从东非的肯尼亚热带海岸拉到西非。再从北非经过撒哈拉大沙漠画一条直线,一直画到西非海边,两条线交会在一点。

那是西非的几内亚湾。

真是这个地方吗?

我望着柳风、柳风也望着我……

――――――――――――――――――

①阿匹斯――古埃及传说中的神牛。

②蓬特国――指非洲东部的索马里、肯尼亚等地方。

姆大陆8

在绿色的热带丛林牢笼里

――埃及奴隶苏依的叙述之七

我们被赶进一个闷热的丛林,不停砍伐树木,在这儿遇见一个老熟人,他告诉我了什么?

我们终于踏上姆大陆的土地了。

这里没有呼啸的狂风,没有干旱的日子。整天阳光明朗,随时有雨水飘洒,比我们的埃及老家暖和得多,也湿润得多。

这里没有漫漫黄沙,没有难看的大沙漠。遍地鲜花和青草,到处都是大森林,比我们的埃及老家美丽得多。

这里虽然没有滔滔滚滚的尼罗河,林子里、草地上,却有许多汨汨流淌的清亮的小溪流,好像西奈山①里出产的透明水晶一样,一眼就可以看到水底。

这里没有我们熟悉的骆驼,沙漠里唯一的寂寞的温顺动物。却有许多稀奇古怪叫不出名字的飞鸟、野兽和昆虫,到处一片生机盎然,不由我们不赞叹是生命的乐园。

这里很好很好,比我们的埃及老家好得多,可是我们却没有一丁点儿喜悦的心情。道理非常简单,因为这里不是我们的家乡,我们在这儿是下贱的奴隶,不是生活的主人。我们整天低着头抬啊,扛啊,活像是会说话的牲口,比不上张开翅膀吱吱叫的快乐的小鸟,也比不上信步在水边和林子里漫游的野鹿和羚羊。我们只有做不完的苦工,浸透了泪水和鲜血的漫漫生活长途。最后是悲惨的死亡,跟随灵魂护送者安普默默走进幽暗的冥国地府,永远也不能重新苏醒,返回阳光下的生命的国土。

我们上岸后,很快就被分开,划分为许多队伍,被押解着做苦工。我十分幸运,仍旧和豪爽好义的巴塔在一起,得到他的许多照顾。起初,我们被赶到密密的丛林里去砍伐树木。这里的林子真密啊,完全不是我们在埃及看见的那些稀稀疏疏的小树林。林内布满了矮树杂草和藤萝,每走一步都必须斩断挡路的荆棘和树枝,才能够继续前进。在巴塔和别的伙伴的帮助下,我的病一天天好了,渐渐恢复了体力,可以和大家一起埋头干活了。我们在姆大陆工头的皮鞭驱赶下,整天不停地砍树,几乎没有一点休息。这里是热带密林深处,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不知道身外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连流逝的日子也计算不清楚。只是每天没日没夜的砍着,砍倒一棵树,接着又砍另一棵树。这些热带树木特别硬,有的还能散发出一股特殊的香气,接连不停地砍着,砍得两臂麻木,几乎自己也变成了一段没有生命的木头了。

砍树的间歇里,我擦了一把汗水悄悄问巴塔:“他们逼着我们砍这样多的树干什么?”

巴塔边砍边回答说:“砍树是为了修造房子呀。”

我抬头张望了一下周围的大森林,又问:“房子在什么地方,为什么看不见?”

他说:“要修造的房子当然在城里,这儿怎么能够看见。”

我低头想了一下,忍不住再问:“这里真的是姆大陆吗?”

他也想了一下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这里不是姆大陆,又会是什么地方呢。”

是呀,姆大陆的主子耗费了许多精力把我们押送到这个地方。如果不是他们的故乡,把我们带来干什么?

我们讨论的时候,旁边一个伙伴幽幽地插话说:“你们议论这个问题,有什么用处?凡是他们占领的地方都是姆大陆。再说,就算真正到了姆大陆本土,也不会把我们请进宫殿里面,只有抛在这样的荒郊野外,还能给我们看见什么稀罕东西?”

是啊,他说得倒是不错。不管是不是真正的姆大陆本土,眼下我们都是奴隶,只有埋头干活的命。东猜西猜,的确猜不出一点结果。对是否可以改变我们的命运而言,也没有什么重要价值。

我们不再议论这个话题了,换了另一个话题来说。我又问巴塔:“这里的树木为什么这样硬?好像专门和我们作对似的,”

巴塔抹了一把汗水说:“这是热带的硬木,有的是檀香木,和古代法老派人从蓬特国运回埃及的木头一样,非常珍贵有用。姆大陆的人一定是选中了这种树木来造房子、做家具。要不,砍这样多干什么。”

砍啊,砍啊,不停地砍啊。这个密不透风的热带丛林,活像是一个绿色的大囚笼,里面闷热得特别难受。加上数不清的蚊蚋和各种各样的毒虫,一刻不停地疯狂地乱叮乱咬。有时还会遇见别的毒蛇猛兽袭击,可怜的伙伴们受伤生病的越来越多,不少人都丢掉了性命,再也别想回遥远的埃及家乡。

人一天天少了,又一批批补充进来,几乎每天都会瞧见一些新面孔,带来一些新消息。我心里惦记着依莎斯,向他们打听消息,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下落,使我非常伤心。

有一天,又押来一批新手。大家都忍不住回头看望一眼,寻找有没有失散的亲人。我也想探听依莎斯的音讯,想不到转身一看,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副干瘦的身躯,微微弯下的背脊,加上一把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低着脑袋跌跌撞撞走在队伍里,特别引人注意。

我仔细再看一眼,一下子认出来了。

啊,这不是在海边失散的卜老爹吗?他在哈托尔的帮助下,岂不是已经逃出虎口了麽,怎么又会在这儿出现?他还没有认出我,也没有抬头朝旁边多看一眼。有人搀扶着他,十分艰难地往前一步步迈着步子,看样子似乎曾经受了许多折磨,身体已经没有以前那样硬朗了,是不是能够走出眼前这个可怕的绿色牢笼,真不敢为他推算未来的命运。

我目送着他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密密的丛林里面,没有机会向他打一个招呼,说上一句问候话。

我问身边的巴塔:“这些人押到哪儿去?”

巴塔看了一眼反问我:“里面有你的熟人吗?”

我点了点头回答说:“是的,我认识一个老头儿。”

“你想见到他吗?”他又问。

“那还消说麽,”我说,“谁见了熟人,都想打一个招呼。”

巴塔又朝那边看了一眼说:“你会有机会的。他们是补充进来的新手,不会走得太远,晚上就会押解回来,和我们挤着住在一起睡觉。”

漫长的一天慢慢过去,黑夜终于降临。善心的夜神准是出于同情我们这群无人照管的可怜虫,早早地就撒开了乌黑色的大网,紧紧罩裹住浓密的森林,不留一丁点儿亮光。姆大陆监工也没法看清周围的东西,只好下令收工,让苦工们各自回到自己的窝棚里休息。新来的人按照各个窝棚里缺员的情况,分别安插进去睡觉。经过一天劳累,我已经打不起精神,正耷拉下眼皮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忽然觉得旁边有人挤进来,把本来就很窄的地方弄得更窄,一下子把我弄醒了。

“别挤,好好睡吧。”我睡眼惺忪地咕噜道。

“实在对不起,我是新来的。”旁边响起一个听着似乎觉得很熟的苍老的声音。

我听了,连忙翻过身子睁开眼睛一看。啊呀,想不到竟是白天瞧见的卜老爹。

“啊,是你呀!”我的睡意完全消失了,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放开。

卜老爹瞪大了眼睛,也感到非常惊诧,连忙伸出干瘦的手和我握在一起,泪眼涟涟颤声说:“这是伟大的拉神的意思,在我快要被折磨死的时候,又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

借助从窝棚门缝里透进的一些儿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亮光,我又仔细看了他一遍,想不到分别没有多久,他竟一下子就比以前老得多了,好像是一个干瘪的枯树桩,几乎没有一点血色和生气,必定遭遇了痛苦万分的折磨。

我不由拽住他的手,关心地询问:“您受苦了吗?”

听了我的话,他淡淡一笑回答说:“这不算什么,从埃及来的人岂不都在受苦受难吗?”

从他那十分平淡的口气里,我好像又感觉到一股从前感受过的说不出的坚韧精神,一下子感染了我,好像又回到从前一起穿过大沙漠的时光。正是这种精神鼓舞着捆绑在一根绳子上的我和哈托尔,把他当作神灵的化身看待,心里产生了希望,咬着牙一步步走出了酷热无比的茫茫沙海。

想不到现在的他,还是从前那个时候的他,只是容颜和身体有些变化,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精神却丝毫没有消磨,依旧使我非常激动。这就是他啊,埃及精神的象征,不管遇着什么挫折和磨难,永远也不会消沉。

紧握住他的手,我关心地打听:“哈托尔呢,他也在这儿吗?”

“不,”他轻轻摇了摇头说,“安普大神把他的灵魂领走了,回到了埃及故乡安息。”

噢,哈托尔,多么健壮的汉子,家里的亲人还盼望他回去,顶起生活的重担呢。老天爷为什么这样不公平,过早夺去了他的岩石一样硬朗的生命。

我急着问卜老爹:“他的水性很好,为什么没有逃出去?”

卜老爹神色黯然了,用几乎听不见的低沉声音告诉我:“他从水里托起了我,刚伸出脑袋就中了一箭。”

“您呢?”我问他,“您没有受伤吗?”

卜老爹没有回答,轻轻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接着把话说完。他说:“我游得不好,被赶上来的姆大陆武士抓住了。”

啊,事情就这样简单。善良的哈托尔捐献出远远没有过完的生命,卜老爹也没有逃脱追捕,命运之神又把他送回来,和我相处在一起。

我悲戚地问他:“我们还会有回埃及的一天吗?”

“有的,”他依旧还是那样平静说,“只要心里信念的火焰没有熄灭,就会有那一天的到来。”

看样子他必定走了很多路,在林子里砍树也疲乏了。我的心里还有许多话要说,却不忍心再打扰他,和他互相祝福了,就各自翻身朝着一个方向睡去。可是我一下子想起许多事情,却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旁边的卜老爹没有动一下,不知道他是不是安然沉入了梦乡……

这一段是埃及奴隶在林子里砍伐树木的悲惨记录,给我们留下了好几个值得研究的问题。这个地方就是姆大陆吗?

如果真是姆大陆,是不是真的就在几内亚湾?

姆大陆人逼迫奴隶砍伐这样多的树木有什么用处?使用这些热带硬木修建的宫殿在什么地方?

我望着柳风,柳风望着我,都想从对方的眼睛里寻找答案。

过了一会儿,柳风说:“让我们再看下去吧。”

“好的。”我点头同意了。

话虽是这样说,我心里却隐隐冒出了一股莫名的预感。这里面必定还有文章,事情没有这样简单。要不,非斯城里的那位老爹早就揭破这个谜底,用不着我们来劳神了。

――――――――――――――――

①西奈山――位于苏伊士运河东岸,建造金字塔的石料主要采自这座山中。

姆大陆9

雨夜窝棚闲话

――埃及奴隶苏依的叙述之八

一个难眠的雨夜,卜老爹向我们讲述姆大陆的故事:

和卜老爹意外重逢,使我的破碎的心里又重新升起了一点希望。

卜老爹总是这样的,瞧着他干瘪得似乎只剩下一副骨架,一阵风吹来,也会把他刮倒。但是在他那皱巴巴的皮肤下面,却似乎隐藏着一股说不出的坚韧力量,连我们中间最强壮的巴塔也不能和他相比。没准儿就是这股神秘的力量支撑着他,才能够咬牙度过一道道难关,没有在劳累无比的苦工里倒下来吧。

一天夜晚,窝棚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天空中雷声隆隆、电光闪闪。苦力们被窝棚顶上漏下的雨水和蚊蚋骚扰得睡不着觉,只好坐起来天南海北聊起了天。聊来聊去,话题不由就转到大家最关心的姆大陆上面去了。

有人问:“谁知道这个恶魔居住的地方?讲给我们听听吧。”

我提议说:“请卜老爹讲吧,他准知道许多姆大陆的事情。”

“好啊卜老爹,请你讲吧。我们给这些魔鬼干活,总该知道他们的情形。”有人附和说。

这一说,大家都停止了各自的话题,一起拥过来,围坐在他的周围,听他开讲了。

卜老爹也不推辞,猛咳嗽了一下,清了一下嗓子就说:“提起我们的征服者,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传说。大家说得对,现在我们被他们俘虏了,命运掌握在他们的手中,应该对他们了解清楚才好。”

坐在我身边的一个伙伴说:“老爹,你说得对。我们不是没有脑袋的畜生,只会埋头干活,真的应该把这些家伙的底细弄明白。”

另外一个伙伴埋怨他:“你别打岔呀,让老爹把话说完吧。”

卜老爹点了一下头,又接着说下去了。他缓缓地说道:“从前最有学问的祭师说过,姆大陆是一个非常富饶的岛国。那里气候温暖,森林密布,有许多奇花异果,林中有许多大象,每年可以收获两次。那里还有许多金属矿藏,制造青铜工具的技术非常发达。岛上由十个酋长统治,每过六年聚会一次,商讨国家大事,比埃及进步得多。”

他不慌不忙,说得非常仔细,大家都听得入迷了。有人问:“这个国家和埃及一样,也有法老吗?”

卜老爹说:“他们的国王不叫法老,却比法老的权力更大。可惜不知道这些国王的名字,也不了解从古到今到底有多少国王。从前的祭师说那是酋长,和国王是一个意思。”

又有人问:“那些酋长住在哪里,我们能够瞧见吗?”

卜老爹告诉他:“有呀!那里的每个酋长都有一座宫殿,有的建筑在陡峭的崖壁上,非常雄伟壮观。里面到处都是装饰着黄金和白银的器物,比所有的埃及法老都富有。”

有人听了,忍不住问:“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们的生活这样好,何必还抢我们的东西,把我们俘虏到这儿来呢?”

是呀,这话说得很对,谁也猜不透他们还要发动侵略的理由。大家眼巴巴望着卜老爹,想听他有什么说法。

卜老爹慢慢解说道:“其实,姆大陆人本来非常文明,只和周围的地方做生意,教会了别的民族许多有用的知识,从来也不欺侮别人。所以许多地方的人都把他们当作是神来看待,对他们非常尊敬。后来一切都变了,才开始了对外征讨,掳掠财宝和人口,渐渐变成了人见人恨的恶魔。”

有人问:“为什么他们会变成这个样子?”

“唉,”卜老爹叹了一口气说:“一切都是贪婪引起的。他们原先依靠勤劳和智慧创造了文明和财富,对别的地方的人民非常友好。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得好了,贪婪的种子就悄悄侵进了他们的心,变得自私自利了。”

“这就是他们欺压我们的原因吗?”一个伙伴问。

“是的,”卜老爹说:“自私是毒蛇的姊妹,恶魔的伴侣。一旦钻进了他们的心,就开始变化了,使他们从诚实善良的文明人退化,变成了一群魔鬼。”

“你说得对,”另一个伙伴气愤地说:“他们披着人皮,使用着全世界最先进的文明工具,却是比最落后的部落还不如的野蛮人。”

大家说来说去,越说越气愤,有人问:“他们究竟住在什么地方,哪儿是他们的老窝?”

旁边有人说:“姆大陆呗,还消多问吗。”

是啊,姆大陆人当然住在姆大陆。但是姆大陆到底在哪儿,是不是就是现在我们脚下的地方?大家心里还是一锅粥。

卜老爹说:“这个问题现在谁也说不清。我问过最有学问的祭师,也说不出来,大家就只好凭着自己的想象猜测了。”

有人问:“既然他们和周围的世界打了那么多的交道,怎么会没有人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呢?难道没有一个人到过那个地方?”

卜老爹说:“因为他们住在大海中间,除了他们自己的尖底龙骨大船,可以乘风破浪自由自在开来开去,别的船很难到达那儿。”

啊,原来是大海隐藏了他们的秘密。没有先进的船舶和航海技术,谁也别想揭破这个谜。难怪姆大陆显得神秘兮兮的,连庙宇里的祭师也不知道答案。

大家说来说去,越来越对它感到兴趣了。

一个伙伴好奇地问:“姆大陆究竟距离埃及有多远,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卜老爹摇了摇头说:“这可说不清楚了。有人说,它距离埃及很远,有人说很近。从前的祭师讲,它在西边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就叫做姆大陆了。”

人群中有人说:“这话就有些对了。我们坐着船不停往西开,开过了海拉克列斯柱,看样子就是往姆大陆去的。”

“是呀,是呀。”大家听了,都异口同声说。

一个伙伴坐在暗中提问:“老爹,您能不能干脆告诉我们,这儿就是姆大陆吗?”

卜老爹沉默了一下回答说:“我也这样想。可是还有一些疑惑,不敢就说是,还是不是。”

有人问:“老爹,您有什么疑惑,告诉我们好吗?”

卜老爹想了一下说:“我们这批俘虏押送到这里以前,在海边装货,把一根根原木和许多香料装上船,眼看着一船船开走。如果这里就是姆大陆,为什么还要把这些东西运走呢?”

他的分析很有道理,大家听了都纷纷点头称是。可是人群里却有人提问:“这样说当然也对。可是也要估计到另外一种情况,如果这是大陆岛上的一个偏僻地方,陆运不方便。用船从水上运到海岛的另一边更加方便,也会这样做的。”

“是呀,是呀。”大家听了,又纷纷点头。

有人补充说:“就用我们眼前这片森林来说吧,别说修路,人也几乎走不过去。没有一条路通往外面,从水上走当然方便得多。”

是啊,眼前的情况大家都一清二楚。这里的确是一片无法穿过的密林,不能排斥林子那边就是姆大陆人聚居的地方。大家杂七杂八说了一阵,无法得出结论,又把目光转向卜老爹,看他还有什么说法。

卜老爹对这个解答不置可否,想了一下说:“还有一个情况值得注意。当时我在海边被重新抓住,押解上船的时候,瞧见另一只船起锚,朝着另外一个相反的方向驶去了。如果这里就是姆大陆,为什么要把另外一些俘虏押送到别的地方呢?”

他不说,大家想不起。他这样一说,就有人回想起来了,争相发言道:“是呀,我们也瞧见一只船开往相反的东方了。”

海上的东方?那会是什么地方?谁都知道地中海是封闭的,只有两个出口。一个经过海拉克列斯柱,驶进无边无际的西方大洋。另一个在东边,穿过一道海峡①,进入希腊英雄寻找金羊毛的地方,那里是一个封闭的内海②。难道姆大陆人把那里也征服了,把另外一些俘虏运送到那儿去吗?

有人提醒大家说:“我们是从沙漠里往北走,到达海边的,应该在埃及的东边。如果那几只船往西航行,会不会开回埃及去?”

这样一说,立刻就炸了锅。大家议论纷纷,想不出姆大陆人把我们从埃及掳走,又送回埃及的理由。

是不是他们已经占领了整个埃及?

是不是他们想和法老作交易,用一些俘虏交换更多的东西?

是不是……

看到这里,柳风把纸卷合上,闪亮了眼睛抬头问我:“你找到了答案吗?”

我也紧紧盯住她反问道:“是不是你已经找到了最后的答案?”

她十分自信,得意洋洋地说:“大概八九不离十吧。”

“好的,我想听听你的说法。”我很感兴趣地问她。

她听了,这才一五一十对我说:“我认为姆大陆就在这个地方。”

“你有什么根据?”我问她。

她竖起手指解说道:“第一,这里位置在直布罗陀海峡以西,从位置而言和传说一致,也符合姆大陆的涵义。你说,对不对?”

我不置可否回答她:“现在我先不谈我的意见,你接着把话说完吧。”

“好的,”她接着阐述她的观点,“第二,这里位在热带海边,气候炎热,符合从前有关姆大陆气候状况的说法。第三,这里的茂密森林情况,也和传说中的描述一模一样。”

她把话说完了,两眼直盯住我,看我怎么回答。

我反问她:“请问,你怎么解释这份文件里卜老爹的两个疑问。如果这里真是姆大陆,何必要把货物运走?为什么有一些俘虏运送往相反的东方?”

“就是这样两个问题吗?”她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说:“材料里岂不是早就说清楚了吗?既然大陆岛上有茂密的森林,很难从陆地上穿过,用船运到岛的另一面,有什么不可以?姆大陆在西方,往东走的俘虏船何必过多考虑?”

“恐怕问题没有那样简单吧,”我不冷不热回答说:“任何情况都可能有例外。如果真是这么一回事,给我们材料的那位老人也不会用毕生的精力来解破了。”

“那你有什么高见呢?”她心有不甘地望着我。

我慢悠悠回答她:“别急着过早下结论,让我们先看完了再说吧。”

“好吧,就依你的。不过我还是这个想法,不会有太大的改变的。”她十分固执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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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分开欧洲和亚洲大陆的博斯普鲁斯海峡。

②指黑海。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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